一粟

   

韩叶 / 细雪

迟了!给潮哥的生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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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琛领导视察似的从护士站绕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叶修正坐在电脑桌前敲病历,虽然是节假日但他还是白天忙的到处跑,晚上也不得空要打病历。魏琛走过来敲了敲桌面,但叶修仿佛未闻,他从坐下到现在便已经维持着聚精会神的模样两个小时,中途他点了根烟,在嘴角咬着,好半天似乎是忘记了,烟头烧了一截悬着不落。

“哎,老叶。”魏琛冲他招呼一声。

叶修没看他,喉咙里呼噜一声:“嗯?”

魏琛盯着他那烧了好长一截的烟蒂,他方才以为刚刚那一声能把那烟蒂惊掉到键盘上:“饭吃了没?他们在西园订了一桌,让我喊你一起去。”

叶修动了,他松开握着鼠标的手将嘴角的烟头拿了下来,拧头看他:“不了,我还有事忙。”

“那人就太少了,凑不成一桌。”魏琛还想劝他两句:“是请对面科的主任,今早你们还一起做手术来着,好歹还有话说。”

叶修正在看他那根烟蒂老长的烟头,闻言一撇嘴便是笑:“那我就更不去了,你知道我上手术台可以,上酒桌就怂了。不过呢上酒桌有人在行,黄少天呢?”

“得了吧。”魏琛一摆手,“他们科最近收了几个重症的,他现在一步都不敢离,活蹦乱跳的小伙子整个人都要蔫吧了。”

叶修笑了:“那算了老魏,你自己去吧。”

“没意思。”魏琛寻了个办公室的靠背椅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两根烟来,一根手一弹甩进嘴里稳当当的咬住,一根甩给叶修,他咬着烟,含糊不清:“其实吧……我也不想去。”语罢,他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将烟点上,慢悠悠地呼出一口雾气来:“……要不一会电话打来,你就说有急诊手术,我俩算是一起翘了。”

叶修瞥了瞥他那腾云驾雾潇洒飘逸的坐姿,扭头回去接着敲病历:“我算是明白了,你是想拖我下水。”

“哪能这么说呢。”魏琛撇撇嘴,“我可是饿着肚子呢,要不一会你结束我俩去吃个夜宵去。”

叶修喉咙里哑笑:“估计不行,一会老韩过来送饭。”

魏琛将烟拿下来,咋舌:“他过年有假还不回家?”

“今年假都拆散了。”叶修抽空扫了他一眼,算是认真回答,“就留下来了。”

“哦。”魏琛将烟放回嘴上,好半晌冒出一句,“……我听黄少天说上个星期你去他们家了?”

叶修头也不抬,喉咙里嗯了一声算答应。

“如何?”

叶修笑了一笑,他停下敲键盘的手,这一份病历他算是敲完了,便是停下来开了旁边的打印机。今夜是大年夜,医院对面是行路匆匆的马路,还未到零点,已有了星点的烟火声远远传来,便喧嚣的夜色里听见打印机呼哧呼哧地工作起来。

“什么如何?老魏,你想说什么?”他站起身,一手搭着打印机俯下身子伸手去接打印机送出来的温热的纸张。

魏琛一偏头,便看见窗台那韩文清的身形一闪而过,绕过护士站走了过来。“啥啥啥呗,看你日子过得好倒让人宽心。”他将烟头捻在叶修放在桌上充当烟灰缸的一次性易拉罐罐子里,“行了,别忙活了,你对象来了。”

叶修将打印出来的厚厚一叠纸张合拢在桌上摆齐颠了颠,闻言抬头看向门口,便见韩文清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头发尖有些湿漉漉的,带着外面的冷风与雨雪的味道迈了进来,将这个开着空调的小房间挤进些许冷气。

“外面在下雪?”

“小雪。”韩文清将保温盒打开,把带来的饭菜放在桌上。

“嚯,好家伙。”魏琛凑过来看:“哎,小韩啊,我还没吃呢。”

叶修抬手拍开他伸手要去拈坦荡荡摊在饭菜中的那两只红焖大虾的手:“别管他,有人请客他不去。”

韩文清点点头,抬头算是看了一眼,道:“是不是徐主任那边请客?”

魏琛也是惊讶,便是应声:“怎么?电话都打到你那边了?”

“林敬言打的电话,他是床位医生。”韩文清将皮夹克的扣子解开,露出里面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一弯腰熟门熟路从抽屉里拿出双一次性筷子来,他弯腰的时候灯光打在他脸上,衬得他鬓角雪水化开的水珠亮晶晶的,:“说是请不到叶修,请我是一样的。”

叶修看了他两眼:“那你怎么不去?”

韩文清将皮夹克脱了下来,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太高,一时间让人有些吃不消:“你又吃不惯酒店。”

“没事,忙起来也是瞎凑合呗。”叶修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找个地方坐。

地方不大,椅子也就两个,剩下能坐的地方只有角落里的一张铁丝床,叶修将饭盒放在床旁的桌子上,办公桌上被他一下午忙乱了,吃饭他是不敢在上面吃的,油水溅到纸上又要返工,韩文清便也顺着坐在床边,保温壶有几层,分别拿出来后他伸手摸了一下温度,温度尚好不温不热他便收手,由着叶修筷子夹了进去。

魏琛还在抽烟,他知道韩文清不抽烟,便没拿出烟盒来给韩文清分一支。

叶修和韩文清在一起也有七八年,魏琛对这事是知根知底的,身边的熟人都知道他们俩的事,虽然知道两个人是那种关系但朋友几个在一起也没觉得别扭,比起来恋人两个人相处起来也不腻歪,坐在一起聊天就像老朋友,所以眼下魏琛也不觉得三个人坐在一个屋他这个人像个电灯泡有多尴尬,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

聊天也没什么可聊的,无非是医院里的大小事,房价的起伏高低,各个老友的家庭琐事俗烂八卦。

叶修显然是累的困了,话也不多,韩文清也不是个多话的主,在魏琛觉得还不如去黄少天那地晃悠晃悠的时候,又一通电话打到了叶修这里,也没听叶修说上两句,电话便又转交到了魏琛手上。

方锐在电话那头啧啧有声:“老魏啊老魏,人家小两口过年凑一块聊聊天你非要凑什么热闹,快过来吃饭。”

魏琛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半天从好朋友闲扯淡聊天反应过来自己是个巨大电灯泡的事。

魏琛抬头看看叶修,叶修正在看韩文清身上那件毛衣,身子耷拉着靠着韩文清,好奇似的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衣领,:“这是去年我买的那件?”

韩文清点头:“怎么了?”

叶修摇头:“我眼光挺好,你这样还挺好看。”

好看不好看魏琛看不出来,反正韩文清穿衣服不难看就是了,年纪轻轻事业有为的韩医生在他院还是极其吃香的,主任对他总是称赞有加,他呢又非常有上进心,十足十丈母娘眼中的好女婿,倒贴闺女不喊二话的那种。叶修和韩文清还没好上前,好多人都传韩文清和主任的关系很快就要从关门弟子晋升为上门女婿了,原因无他,他们主任有个和韩文清年纪相仿的闺女在法国留学读博士,两人见过仨俩面吃过一顿饭,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韩文清做东道主请恩师,但在旁人眼中便是变了味的,更何况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没人会有二意。其实不提韩文清到底对不对那姑娘有意思,人心难测,他们主任多过两年便要到了退休的年纪,不管是不是真上门女婿,等主任真退休下来,又要选新主任,依他们主任话语的重量,韩文清想当下一任也并非难事,这里头的关系利益其实都是清清楚楚,不怪别人认为韩文清必然是和那姑娘谈恋爱的。唯独是那几个损友最清楚,韩文清这个人比牛还倔,这种捷径他是不会走的。

更别提还有个叶修。

韩文清是个好小伙子,事业心强,人也不错,这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可他碰到了叶修。

叶修?叶修这人还是甭提了。

魏琛呼噜着应着电话,便听到对面那个徐主任似乎正在谈论叶修。

话题一转似的便说:“那可是前途无量的小伙子。”

方锐扑哧笑起来:“听到没有,前途无量的小伙子今天怎么不来敬酒?”

那座机漏音,一句有半句是听得真切,于是魏琛向叶修一摊手,示意他听听。

叶修只是闷着笑。

魏琛便含糊着,替叶修笼统地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在朋友圈里韩文清向来是没人说什么,大约是他看来也正直,为人做事都诚恳。但叶修在外的形象似乎与他却是截然相反的,他自己常常闷着声什么彩头什么奖赏都不愿出面,但院里谁都知道他老爹是B市一家公立医院的院长,兼带卫生局里不大也不小的一个官,便是搁任何一个想往上爬的人都想见一见他的风采,想方设法地给他送送礼。叶修知道这其中的心思眼儿,虽说是个规矩的人,但在那些看不惯的人眼里也数落着他的那些个毛病,觉得仗着自家背景,目中无人自由散漫。

目中无人这个有点冤枉。自由散漫这个没啥可说。

叶修是个自由人,他老爹当他的院长做他的官,他从来不管不问,旁人觉得他是个金镶玉的财宝也好,是个狗不理的糟糠也好,他无所谓也不在意。

叶修确实是个自由散漫的人,但背地里认真谨慎的那些刻苦旁人不想看到的自然也不会注意。上学的时候便常常是年级的第一,也有第二的时候,或是和某一位黑脸同学并列第一的时候。那是韩文清在二班还能注意到七班叶修的原因。

而后是更多的机遇。

“前途无量啊。”魏琛挂掉电话后,一伸腰把自己的后背撞在椅背上,“怎么样?叶医生,高不高兴?”

叶修摸摸下巴:“凑合。”

魏琛嗤笑了一声,便是起身要走。

叶修正在挑碗里那块鱼肉的刺,一扭头看着他:“走了?”

“方锐让我非去不可,说他们酒桌上没一个能喝的。”魏琛头也不回,背身冲他摆手,“没出息的,还得老子救他。”

叶修笑,带着点谁都听得出的讨好味道,大大咧咧地让人觉得更像是反嘲:“没办法,没有魏老大,这酒场子谁都撑不起来不是?”

“听你吹。”魏琛已然走出门外,回头瞧他一眼,却是朝韩文清招呼了一声,“小韩啊,我就先走了,有空下次聚聚。”

韩文清站起来,目送着算是送了他一下。

饭盒里的饭也算吃了个干净,叶修留了一块鱼肉,低着头细细的挑刺,平日里他可没那个闲心思挑鱼刺,今天算是难得忙里偷闲。

这一阵子算是极其的好运了,或许正是快要新年才得以给他残喘的好时候,平日里他忙得四处蹿,找到人的时候也是在手术台上,一站便是好些个小时,都要站出两个落地的深坑来。韩文清也不比他好些,医学生谈恋爱就在近在眼前也仿佛是十万八千里的异地恋,他们明明就在一家医院里,平时里也就三两句对话,还都是工作有关,而上下夜班把两个人的相聚的完全岔开,也要一两个星期两个人才会有少许清闲的时间在家里吃一顿饭。

叶修老爹强塞给他的一个老友的女儿就被他这十天见一面,三天一句话的工作气得恨不得死生不见,他爹的联姻计划就这么泡了汤。

那时候叶修还没和韩文清好上。

依旁人给叶修的评价,他是个祸害。

那些家世所带来的形象堆积在他的头顶,似乎把他变成了别人不讨喜的那种花花公子,众人所见都是这些虚像带来的投影,于是大家开始四处招摇,公认他是个祸害。

叶修不以为然,但那形象的崩塌确实让一些有意无意的感情避让开来,他便乐在其中,他也觉得不必去谈什么恋爱,和那些莫须有的感情虚度年华。

……但是韩文清偏偏就愿意和他一起。

韩文清不一样?

其实韩文清是一样的,叶修和他去谈恋爱,依旧是和他认定的莫须有的感情一起虚度年华。

不一样的是,唯独这一次他自己乐意。    叶修抬起筷子,他挑出一块形状怪异的鱼骨,细细揣摩很久,然后指给韩文清看:“你觉得……这是哪一块?”

韩文清正在翻阅叶修随手摊在床沿上的一本病理学书,闻言一抬头。

那是一块形状难以描述的鱼骨,像是某种孩童玩具上拆散开来得到的奇形怪状一部分,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是鱼骨。

韩文清凑过去看了看:“脊柱畸形了吧。”

“不是吧。”叶修却是把目光转向他,整个人抖着笑起来,“——这都能看出来?”

“是分析出来的。”韩文清一本正经,他将书页阖上,看着他认真道,“我给你夹的只有中间那一块。”

叶修笑得更开心了,他乐不可支似的笑了好一阵子,才将有些凉了的最后一块鱼肉吃下去,这才发表意见:“还是很了不起的,前途无量啊小伙子。”

韩文清喉咙里闷笑了一声:“前途无量是这么个用法?”

叶修看他:“那我早上只是当个二助拉拉勾缝个皮而已,不也照样是前途无量。”

语气波澜不惊。

韩文清不说话,只是抬手将饭盒一个一个盖起来,外面的小雪夹着冷风拍在窗户上发出细细碎碎拍打的声响。

“你开车来的?”叶修率先打破落雪时细碎的声音。

“不方便,出租车过来的。”韩文清道。

“下大了。”叶修盯着窗帘没有拉拢的那点缝隙,隔着沉沉黑夜看见外面零星的白色星点飘然而过,“要不你睡这边吧,回去不方便了。”

值班房只有一个上下铺的铁床,但因为值班时都是一个人,上铺只有一个床单,被子只有下铺的一床被子,就算晚上暖气再足,也是不能熬过下着细雪的长夜的。

韩文清刚想开口,便听见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急促的车轮滚动的声音,以及来自家属急切的呼喊声。

叶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如同弹簧从床上跳起来,没有一丝言语的他二话不说拉开因为开着空调半掩的房门,急切地赶往声源。

韩文清是便装,被簇拥的家属人群毫不在意地挤在人群外,他便是眼看着那些面色焦急的人们将叶修挤在人群里,平时看起来总是不着调的青年弯下腰细细地看起那包裹在血色衣服下的伤口,手指划过裸露的伤口污血,那些血水混着外面雨雪的泥污,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而叶修垂着眼,面色沉着。

人群嘈杂,声音混响,将细雪的细碎声响敲碎了。

“外伤引起的气胸,需要马上手术。”经过紧急的诊断叶修直起腰,落下话音。

然后,他看了韩文清一眼。

韩文清知道他的意思,便是点点头。

“跟着我走。”叶修拧过头去,指挥着簇拥的人群向着诊疗室走,他需要一个简单的包扎止住不停涌出的血水。

拥挤吵闹的人群有了一瞬间的安静,他们跟在他的身后,像是信仰着什么的信徒,于是韩文清又听到车轮滚动后细碎的落雪声,扑簌簌地落下来。

若是要韩文清给予一个评价,他不会夸大其词说叶修前途无量之类的话,他无从去形容这样一个人。

旁人问叶修,你干什么要当医生,是不是你爸叫你去继承他?

叶修摇头。

旁人又说,那肯定是你的梦想咯?语气里却是嘲笑。

叶修笑,不摇头也不点头。

于是旁人觉得他虚伪又好笑。

韩文清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知道叶修,了解他的一部分事情,叶修是个无神论者,做什么事情完全靠的一股子热情和喜爱,骨子里只是个对看到的玩具爱不释手的孩童性子。

所以他不管别人觉得叶修是梦想也好,是要去争不知道哪来的一口气也好,是想去拯救劳苦的芸芸也好。

其实上那不过因为叶修想去做就去做。只是这样而已。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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